三月末,四月初,我方才放下行装,从成都回到家,一进门,父亲便问,

    “想去西藏吗?”

    彼时,微博里关注了一个叫做二狗的人,微博控的他正单车走川藏,一路拍过来,从成都到雅安,到泸定又去到康定…图片刷屏得我都能把国道G318的地名像贯口相声一样背下来。于是我回答父亲,

    “好啊”

    虽然策划了足有三个月,但却始终不敢想象这段旅途;我认为只有把假想归零,这样,过程中的每一分,就全都是惊喜。

    

    当飞机飞到广州上空,低头看见一片灯火辉煌,一瞬间竟有几分失落,旅程告一段落,故事却仍旧继续,而这不过其中一个驿站,总要走到下一站的。

 

萍水相逢,尽是他乡之客。

    这一行认识了许多人。有的仍在微信上活跃着,偶尔寒暄,但每早打开朋友圈时却不再有“G318路况时报”的盛况。

    来之前,我曾收到过一张明信片写着“拉萨挺让人失落的”,当时我推测原因有这样一重,是一路走来的朋友至此分别,从此再难相聚,当时暗自庆幸自己的同伴需和我一同回到湘潭,却没曾想还没进西藏界,他便选择放弃旅程。

    当初在康定的客栈门前合照尚有七人,而最终大昭寺门前的合影却只剩下了三人。原本打算搭班车的“友人”永盛(台湾同胞)被大陆的“黄牛”深深震惊,拖着行李箱就和我们一同搭车,却被拦在了西藏界,只好怀着惋惜回到了成都。

    当从羊湖回到拉萨,看着刚刚赶到的“水煮肉片”,忍不住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。姐姐,他,还有我,三人穿着拖鞋走在拉萨的大街上,在尼泊尔餐厅里聚餐,在大昭寺前的台阶上发呆,谈及一路的故事,方才感受到,

    聚散苦匆匆。

    有些人更加匆匆,搭讪我的小哥第二天再联系想请我吃早餐却发现我已出发,后来便一路没赶上;微信中一路帮忙的上海小哥只在然乌湖上打了个照面,就又再见;和北航学长在川藏与滇藏交错的地方恰好错过,只是仍旧聊着路况和拉萨适合发呆的好地方。

 

    除了驴友们,还有我搭过的那些车。

    在理塘之后,半山腰我们便被放了下来,烂泥路上却渐渐下起了雨,藏族大哥突然同意搭我们一段,坐在摩托车上,着单衣的我们冷得发抖,而大哥却唱起了藏歌,声音嘹亮而悠远。他突然回头说,“你也唱嘛!”,于是在寒风苦雨中我哆哆嗦嗦地唱起,

    “从一个高的地方去远方,从低处回家稍纵即逝的快乐……”,唱着唱着忘了歌词,不好意思的挠挠头,又唱,

    “你眷恋的,都已离去,也问过自己无数次想放弃的,眼前全在这里,超脱和追求时常是混在一起……”

    唱着唱着竟一时忘了寒冷。

    大哥带我们去他家休息,木墩为凳,围着烤火,端上酥油茶。那家的小妹妹极喜欢我,当我们在山顶寻找信号的时,她拿脸去触碰我冰凉的手,转过身紧紧的拥抱我;当我给她示范汉字的写法的时候,她竟伸出手为我把鬓角的碎发理好,那冰凉的小手触到我脸上的感觉很难忘却。

    第二天离开时,远望这一片高山草原,竟有一种欲泪的冲动。

 

    从理塘到巴塘的路上,我搭到的是一辆SUV,其中是一家四口,不对,是五口;父亲负责开车和摄影,母亲在副驾抱着一岁多的阿弟,后排是大儿子和一只泰迪犬,一派和谐。行至半途,阿弟在母亲怀中沉沉睡去,大儿子(不到10岁)枕在我腿上,泰迪窝在大儿子胸口,统统沉沉睡去,车中只听得引擎声和平稳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我望着窗外想,这大概是世上绝大多数人所追求的的幸福了罢。

 

    从八一到拉萨的路上,搭我们的是一对中年夫妇。他们听我们讲一路的见闻,高兴的惊呼,原本觉得西藏不过如此,因为搭了我们方才觉得不虚此行。当我提出是否能在4567里程碑处稍停一下,夫人打破沙锅问到底地了解了缘由,大呼这方才是“致青春”,之后便以“4567”来称我了,后又有“1234”来称姐姐,“789”来称自己,成为了我们的暗号。夫人是个温婉又很有气质的人,而这对夫妻大概结婚已经十几年了,二人始终让我觉得那句“爱情终究褪去激情,唯有我们始终牵手旅行”形容他们再适合不过。

 

    还有说走就走从西安一路摩托骑行的大哥;嘴特贫总说“但凡,我是说但凡你穿的衣服能好考点儿,拍出来的照片效果不会比旁边的婚纱差!你就一条裙子都不带?万一碰上顶尖摄影师了呢?我是说万一呢!你这不就碰上了吗?”的北京摄影小哥;有教我跳锅庄的阿姆;还有总因新疆身份而被拒住的两位小姐姐……

 

    这些人并非每一个我都会保存他们的联系方式,但我认为记忆里有他们,足矣。

 

埋骨何须桑梓地,人生何处不青山。

    在出发前我原本对朝圣者有一种莫名的崇敬,但当我一个人散步在大昭寺附近的时候,八廓街正人潮汹涌,朝圣者和游客形成一条川流的河。

    游客们脸上均是满不在乎的戏谑,而朝圣者脸上均是一种毫无波澜的执着。两者乍看之下,差别之大让人不敢相信他们存在于同一个空间之内。然而细细观察,你却会疑惑,朝圣者在坚持什么?他们是否了解自己在坚持什么?坚持有没有价值?坚持的东西是否与心灵有关?

    于是我惊讶的发现,游客和朝圣者,二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。

    人知道或不知道自己是脆弱的,普通的,毫无所知的;懦弱的人们都会去寻找什么来寄托,或戏谑或执着,总要有种情绪有种态度来寄托,毫无批判性的依靠,仅此而已。

 

    而精神力量亦是如此,当同伴被困在海子山正值下雨,搭不到车时,我猜得到他的绝望。之前我们曾动辄背着近20公斤的包在荒无人烟四五千米海拔的地方徒步三五个小时;曾因高反而觉得深深痛苦,但却一直没到放弃的地步。

    当我跟瓜瓜叙述同伴被困海子山时,他很不以为然。他说,“天快黑了,下着暴风雪,一个人骑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,那才叫绝望呢”。我深解他内心的强大,但也无法以他的强大来要求我的同伴,我理解他的放弃。

    无所谓强或是弱,脆弱又或者说是绝望,不过是一个瞬间的事,是否挺过那一个瞬间是一个极微弱极微弱的变量所导致的。因而,我不会绝望,我会明了再长的痛苦不过是一个瞬间。或许经历时痛苦不堪,但回首时,会发现痛苦的那条边界线已被摩擦得模糊不清。

    于是便不会去伟大化什么。

    埋骨何须桑梓地,人生无处不青山。

 

    最初我想选择单车走川藏,但父亲不许。尽管如此,一路仍旧有人调侃,“你是亲生的吗?”(我通通回复,“不,我是充话费送的。”)一路上似乎有一条鄙视链,徒步的鄙视骑车的,骑车的鄙视搭车的,搭车的鄙视坐车的,坐车的鄙视坐火车的,坐火车鄙视坐飞机的,一路如此。(仅有偶尔单车的和徒步的会互相鼓励,“加油!”“你也是!”)有些骑车的过分看重零搭车却不考虑“小老婆”的损耗和自身的安全,鄙夷那些包一段车的同伴,其实旅行的方式原本就不那么重要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条件和需求,拥有自己的经历才最重要。

    所以我在康定的青旅写下“经历各种可能”,这是我旅行的目的。无论如何,总得回到城市,仍要生活,但是在未来的某个夜里,或许是为了加班到深夜的某个夜里,我或许就会回想起那些和平日不太一样的生活。

 

 

    当飞机在重庆转机时,我发觉四周不再是高山大川了。原以为我这十七天早把高山景色看惯,却了解到身不在此时的怀念,就连吃咖喱都会回忆起和姐姐还有其他人在拉萨的悠闲的小日子。

    川藏行改变了我什么吗?

    似乎没有,甚至连肤色都没有什么变化。(偷笑。

    可我发觉当我30号要与一位未曾谋面的大哥哥一同坐动车回时,从前的我或会紧张或惶恐,可如今我却觉得淡然。因为未知变得没有那么可怕,亦是吸引人的。

    或许,这就是改变吧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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